連續下了幾天雨，今天終于放晴了。我正坐在桌前看書，忽然聽到窗外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，一抬頭，便看到外婆正提著兩個花盆走進庭院。

我欠身問道：“外婆，你在干嘛呢？”

“我在給這兩盆花找個合適的位置。”外婆笑道。

花盆里的花是半蔫的，了無生氣，花盆邊上有黑色的劃痕和斑斑點點的泥土。我猜，花是她撿回來的。于是問道：

“外婆，你又撿花回來了？”

“是啊，反正沒人要，我就抱回來了。”她的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情，仿佛自己撿到的是件珍寶。

望著那滿庭的花草，郁郁芊芊。我不禁笑了：“您都撿一院子了，還沒夠啊？”

“咱家還有空地呢！”

外婆總是愛撿東西。沒人要的花，她會撿回來；沒人要的我，也是她撿回來的。

我出生的時候，父母便瞧不上我。他們說：“又是個女孩，送人吧！”外婆說：“你們不養，我來養！”出生的第二天，我就被外婆抱回了家。沒有母乳，她就煮濃濃的米湯喂我；沒有衣服，她便把廢棄的衣服改造成適合我的尺寸；沒有玩具，她便去撿別的孩子丟掉的玩意兒送給我……

就這樣，外婆慢慢地將我養大。

我六歲時，外婆在河邊撿到一塊廢地。她說：“那塊地沒人要，咱們地少，正好我們可以種菜。”

我問：“種啥？”

外婆撫摸著我的頭，回答：“種花生吧！熟了以后還能給你做五香花生、花生糖和花生酥呢！”

“嘿嘿，那太好了！”

幾天后，外婆把地翻好了。播種時，她在前面播，我在后面播；澆水時，她在前面澆，我在后面澆。夕陽西下時，外婆便牽著我的手，在暮色中走回家。

我很期盼花生快快長大，隔三岔五地就去觀察。

一次，我發現它們竟然長出來了。微風輕拂，出土的幼苗起勁地展示著它們嫩綠的生命。我蹲在地頭喜不自禁。這時，一陣“嗖—嗖—”的聲音傳來，我抬頭一看，發現一個小男孩正在用樹枝抽打著花生葉，便生氣地呵斥他住手，他霸道地說：“這是我家的地，我想打就打！”

我也不甘示弱：“這是我和我外婆的地！不是你們家的！”

“在我家門前就是我家的，你以為都跟你似的，沒爹沒娘沒人要啊！”

聽到“爹娘”這個詞，我猶如挨了一記悶棍，很疼。我好像從沒見過爹娘！原來我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啊！挑釁的語言像刺一樣扎進了我的心，我哇哇大哭起來，一時間找不到反擊的話語。復雜的情緒讓我鬼使神差地撿起地上的石子砸向他。他被擊中了，也哇哇哭起來。

兩個孩子的哭聲，引來了路人，也引來了雙方的家長。外婆便和他母親吵起來。他的母親個頭大，嗓門又嘹亮，活像只老虎。我的外婆個頭小，聲音也沙啞，像只老山羊。哪里是他母親的對手，與其說在吵架，不如說我外婆在聽別人罵她。最后，他母親說：“看把我兒子手都砸爛了，這花生地得分我一半，畢竟在我家門口種的！”我哭嚷著：“不行！” 外婆沉默一會，然后卻平靜地告訴她：“行！不過你們得道歉，我孫女有爹也有娘！”

……

這件事情過后，外婆的話如釘子一般嵌在我的腦海里，讓我不停地思索：我真的有爹也有娘嗎？

三天以后，我才知道外婆沒有騙人，爹和娘真來了。

那時，我才知道爹和娘的家里有個姐姐和弟弟，卻一直沒有我。

后來，我跟他們回去上學了。走的那天，河邊的花生還沒熟，我的眼淚卻像斷線的珠子，又像成熟的花生米一樣墜落下來。

好在每逢暑假，河邊的花生成了，外婆會來把我接走，我們會一起去收花生。然后，外婆會給我做五香花生、花生糖、花生酥，還有用賣花生的錢買來的雪糕。

如今，二十年過去了。外婆年事已高，河邊的地也不再種花生了。但是，我的心里卻始終有片花生地……

■ 王靜